2009年3月20日星期五

我的北京

找图片顺便整理电脑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篇旧文。04年写给新京报的新北京观察栏目。那年春天我初来北京,沙尘暴特别大,高压线剧烈的摇曳,我嘴角抿着沙土,胸口灌着风,鼻尖儿上满是温暖的电花儿。每天早上,我从燕郊坐上930,车上载满了进城的民工,双眼紧闭,双手抱胸,浑身散发着梦的臭味……这些味道如今已浸入我的骨髓,当我终于下了一个决定,以一种更为骄傲的方式去梳理我和这个城市的关系时,耳机里抽出的新枝就迅速地将我抽打和旋转。


断裂的记忆


多少年来,封建时代的帝都北京一直是一个公共的、值得守护的旧梦,它存在于历史、建筑、文化以及市井生活的细节之中。我看到 "新北京观察上众多的民俗学者竭力地挖掘点滴的意象来提醒和恢复我们健忘的文化记忆,但这一切远远抵不上它消散的速度。

百年以来,受启于进化论和现代化的狂想,我们一直企图以当代的趣味去篡改历史,除了那些皇家建筑象征性地得到保存以外,以胡同为代表的市井文化被连根崛起。走在王府井步行街上,你会有置身于上海南京路的错觉,昔日的房檐勾连的店铺被置换成殖民风格的商业大厦,只有在小吃街吆喝爆肚的京腔中,你才忽然会嗅到几分旧时代的气息,像在滥俗的书店里淘到几本好书一样沾沾自喜。这种喜悦,偶尔也诞生于长安街两侧建筑的旧式房檐上,虽然,你随后就会为瓜皮帽与西装的错置感到遗憾……“我就是要切断历史!国家大剧院的设计者安德鲁这样谈起他的倍受争议的作品。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捕捉到了中国建筑文化的现实。

是的,记忆的断裂,时空的错乱,建筑是文化的表征,我们没有时间来消化文化的碰撞,也没有精力对传统表示足够的敬意。在西方,建筑风格的更替往往经历了几百年,这么漫长的时间足以消弥风格差异所带来的冲撞,在城市化加剧的现代,即使没有时间来解决矛盾,也以空间的让步来表达对相异美学的尊重。内城作为文化的根被保留了下来,现代建筑围绕着它向外扩散,在那里,时间是驯顺的,在风格的交替中显示了它的线性秩序。如果从外城走向内城,你会依次感受到时间的变化,并由此建立关于自身的文化记忆。而在中国,百年的现代化冲刺已使我们丧失了自身的根。

陈凯歌的十分钟新片《百花深处》描述了记忆的断裂给人带来的心理影响。这是一个关于失忆症的故事。又一座高层住宅竣工,在业主搬家的鞭炮声中,一个疯子固守着紫檀衣厨、鱼缸与前清花瓶的记忆,但惟有老树依旧,昔日有着迷人意象的百花深处胡同如今已被夷为平地。影片颇耐寻味的是关于老四合院房檐上铃铛的细节,铃铛的铛子尚在原处,铃铛却被掩埋在百米之外的沟里,借助于荒谬的视角和恍惚的错觉,记忆的点滴碎片突然被全部激活,铃铛风响、鸽哨回旋,被风吹散的不仅是飘落在老宅上空的百花,还是关于古老帝国全部传统的哀婉绝唱。

失忆是中国现代文化的症候,几乎是对于满目疮痍的憎恨,才使我们的艺术家从废墟中挣脱出来,以一种激烈的方式来创造真正的现代主义文化,它不是由大型歌舞晚会、公共雕塑、已故文人命名的文学奖来构成,而诞生于酒吧、七九八工厂、诗社、大学校园乃至秘密的网络写作之中,北京已经成为新文化的中心,从这个意义上讲,新北京正在复活它的人文精神。

由于文化的无根状态,我们不难理解在中国现代主义所处的暧昧状态——传统力量的不击而溃显现出它的后遗症。在北京,除了那些外国建筑师的实验作品,本土建筑师的现代建筑作品少有真正的现代精神。大量的伪包豪斯建筑并没有领会功能主义的先锋性,而总是奇怪地加上一些中庸的装饰。这种不彻底性同样显现于文学之中,八十年代的文学实验草草收场,迅速地投入到重商主义的怀抱之中。流行于坊间的文学仍然是通俗的伪现实主义,其对城市的反映是表象的饕殄。我记得有人谈到某位知名作家如何喜欢北京,如何热衷于在书中加入酒吧里的新流行词汇,快速崛起的摩天建筑是其小说的中心象征。

而真正的现代精神却是善于从迅速的城市进程中发现隐痛的,一位我喜欢的网络八零后作者、也是居住在北京的门兴格拉德巴赫这样写到:立交桥畔巍峨耸立的摩天建筑表面也流淌着淡黄色的脓。一个化学专家小分队攒聚在它的脚下,用天平、量杯和误差丈量着癌。”——“摩天建筑上的癌,这是现代精神最动人的时刻。

于是,艺术成为治疗的手段,它使我们与时代获得一种休戚与共之感,获得一种被分享和被强化的东西。现代主义文化也因此蕴含着治愈我们失忆症的可能。


2009年3月15日星期日

少女质地

好吧,我承认,我热爱那些少女们,甚至说我是一个萝莉控,我也并不打算真的抵赖。所以,一想起卡罗尔的爱丽丝,赛林格的爱斯美,朱文的亚加,甚至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纳塔莉波特曼,都让我重拾对异性的信心,进而热爱她们所栖居的这个世界。不难想象,当我在网上看到这样的句子:“亵渎和染指少女的美好,即是世界上凌驾于一切原罪的恶念与至高欲望”,我这个怪叔叔是如何的心神荡漾。

这样本质的文字本来就是一个少女写的,只能让人感慨身为女性的性别优势。她已有了男友,我还曾一度怀疑她是拉拉,哈哈。




少女质地


作者:朱雨薇


对于我而言,少女是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意味。少女质地,即是永不饱和。


只有少女,才能对世界抱有永恒的好奇心和善良的眼光。因其有着永不饱和饱满的气质,于是有无限的可能。接纳的潜在,也使少女脆弱易伤,若是世界上有什么事抓不住的,那必然不是风霜雨雪,而是少女。头发还是在阳光下泛着麦黄色的少女呀,脸上有着细微的粉红色血管的少女哦,衣服永远有空隙随风吹过纤细脚踝的少女哦,雀斑在微微翘起的鼻子上暗语的少女哦,瞳仁永远空洞但是无法再深邃的望着你的少女哟,清淡的平静的没有饱含寓意的微笑的少女哟,紧紧抓住你手臂不放的无助的少女哟,为你费尽一身的血气浮上一抹红晕的少女哟,像兔子一样惊恐的逃离你的世界消失不见的少女哟。

在少女的眼中,

独自归家的夜晚路上有着奇特的景象,两条并排的公路左侧车灯清冷闪耀,右侧殷红紧凑。
雨淋车窗外的景象温润如水粉,又极易溶解消逝。
田野间的小树长得和大树一个样,于是像你是巨人。
想和一切生物搭话,觉得终有一天,他们会开口。


只有少女,才会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一再追溯,即便看到最后,她也愿意接受已知的苦难。


只有少女是永生的,即使你在谁的怀抱中,即使你的血肉与自体分崩离析,即使你行将就木。少女的眼都会在沟壑交错的皱纹里窥视这个世界,在你最后迷离之际,她银铃般的笑声和轻微的啜泣却会永恒的定格在十几岁,这样,谁也不能拥有少女,少女是属于灵的绝美的存在。她只是在世上转瞬而过,为的只是引葛起人们的艳羡,然后泯灭一切欲念,消失殆尽。


永不饱和的少女,呈饥饿的苦态,有欺世的幻术,然则至真至纯的可爱,能洗涤我的心灵。愿意为其摧枯拉朽的耳朵失语,愿意为其小巧精致的指甲断食,愿意以世上一切做祭司,哪怕只是在燃烧的焰火中再现其轻灵的身姿。


亵渎和染指少女的美好,即是世界上凌驾于一切原罪的恶念与至高欲望。

2009年3月10日星期二

无序的渴望

★★★ 
那么轻易地,又掉进了绝望中。
像个失败者,如此卑微又如此敏感,这种痛苦实在难以启齿。
同事说张楚这代人是因为时代而痛苦,是真痛苦。而木马这代是为了痛苦而痛苦。
我现在的体验是,木马唱的就是痛苦本身:从感官收集的痛楚,形成一首赞美之歌。
因为感官足够敏感。
敏感的人活着就是苦难。
这种痛苦与外界相比,更关乎童年与梦幻,青春与成长,爱情与伤害......换句话说,关乎生命本身。

★★★ 
昨天下午,学习了一下
熵和热力学第二定律
所有的热能源在封闭系统下都会变冷,热量从热的地方到冷的地方传递,这个过程是自发的,不额外做功就不可逆。所谓热力学第二定律。
拿一个火钳放到空气中,火钳变冷,周围空气升高。空气是一个热均匀体。
总有一天,宇宙会成为一个整个的热均匀体,所谓“热寂”时代。没有任何做功的可能,是真正的末日。
用“熵”来衡量系统的无序状态,第二定律说明,任何封闭系统都会增熵,包括宇宙这个封闭系统。
宇宙越来越无序,但这个过程中产生了追求秩序的生命。增熵的宇宙产生了减熵的生命。
宇宙中每个局部的熵减少,都须以其它地方的熵增加为代价。
机械手表的发条总是越来越松;你可以把它上紧,但这就需要消耗一点能量
这些能量来自于你吃掉的一块面包。
做面包的麦子在生长的过程中需要吸收阳光的能量。
太阳为了提供这些能量,需要消耗它的氢来进行核反应。
生命是减熵的过程。意识是更高级的减熵。艺术呢?

★★★
艺术在减熵的生命中呈现一种增熵的状态。
艺术是对于生命的颂赞,包括对于生命痛苦的颂赞。
永恒而庸常的长寿不代表生命,激情才是。
激情是自我能量的释放和耗散。比如爱情、比如吸毒、比如幻想,比如……创造。
艺术就是释放生命的热能。
黑暗的宇宙中,自我如同一个个孤独的星体。艺术要加速燃烧的过程,一日长于百年。
如同超新星爆发,艺术因而成为光和热的绝对的奉献。

 -- Post From My iPhone

2009年3月7日星期六

张楚,10年

听着张楚的新歌,想像他呆在青岛海边的日子,“没有什么可以让人能认识的人”,口琴燃烧在阒静的海面上,一千面小镜子在冰冻的纯净中彼此温暖。10年了,我为了别人而活,而他只和自己说话。就在这种让人热泪盈眶的温暖中结束这10年吧,要么干脆死掉。


《向日葵》

河水向前流走 
身体不能再停留 
大地的心在阳光中感到温柔 

山峰伸开双手
让拥抱自由去远游 
思念从梦中传带来问候 

我穿过山水相连的清晨 
我回到葵花开放门口的午后


《海边有什么》



嗯,放上10年前编校园刊物时的文字吧,仅当是怀念

城市布谷鸟

中国摇滚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与生长中的各种艺术门类互相影响互相促进。如果说稍晚些的NO、苍蝇和圆明园画家村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那么张楚则受到第三代诗歌以来的前卫诗歌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张楚歌词文学性的光芒甚至湮没了他在音乐上的实践,比如受启于民谣诗人的民谣,以及温婉、忧伤,带有北京话上扬的唱腔。
在张楚未发迹之前,他作为一名流浪歌手辗转于北京各高校之间,创作了《长安街上长安人》、《西出阳关》、《欲望号街车》等歌曲,并以一张粗制滥造的专辑《一颗不肯媚俗的心》作为总结。直到《中国火1》里的单曲《姐姐》,张楚才开始走红。《姐姐》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它讲述了一个据说是真实的故事,也不在于它以煽情的歌词刻画了出门人尖锐的痛楚。细读歌词文本,我们会发现里面蕴含着当时文学界颇为流行的俄狄浦斯意识。“总在喝酒,是个混球”的父亲与侮辱姐姐的男人一道构成丑陋的成年男性世界,作为柔弱女性和孩子的对立面而存在着。姐姐作为母性与异性的统一体,一方面它以受残害的子女来填补母亲的空缺,呼应着当时流行的家园颓败意识,另一方面,它说明了叙事主体的弱小和不成熟,对于异性的想象总含有寻求安慰的意思。所以,当张楚撕心裂肺地喊出“姐姐,带我回家”时,他实际上捕捉到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个体成长时的断裂感。
当魔岩文化公司推出了张楚的第二张专辑,中国摇滚开始出现了对于九十年代的叙事。那是1994年,市场经济开始全面启动,大众文化也开始初具规模。这时的张楚却不怕误会似地唱起了情歌:“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我们大家应该相互微笑/搂搂抱抱  这样就好”。具有青春期特征的、长满粉刺的大众文化对于爱情这一主题情有独钟,当忧伤像口香糖一样被咀嚼,情歌成为泳装卡拉OK,一切正如王磊所唱的:“爱泛滥了,我不知怎样说……开始怀疑里面有问题。”(王磊《我爱你,喜欢你》)在这泛爱主义的情境中,一个有着孤独的内心力量的人反而会陷入尴尬。所以这首歌是借用情歌的形式来表达反爱的主题,扩展开来说,它还是时代情绪的反映。值得注意的是歌中的叙述视角,“我”与“我们”一开始是对立的,最后却达到同一:“我”消弭于“我们”之中。很多时候,张楚就这样将叙事者混迹于人群之中,这可能是结构和平衡的需要,或者是为了传达叙述形式的意味。单从张楚的个人气质来说,这也是他自觉的选择,想比于朋克的极端和攻击性,他显然更迷恋于知识分子似的机智、怀疑和温文尔雅的叙述下小小的破坏。《赵小姐》的口吻很像一篇小说,亲切、流畅的叙述下是一些机锋和反讽,对九十年代的都市女性有着入木三分的刻画。对比《姐姐》,我们会发现女性在张楚的理解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想着我们的爱情  它不朽  它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意境类似于甲壳虫的《挪威的森林》。
在《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张专辑里,更多的歌表现了城市的图景,其结构是“城市/乡村”的二元对立,这往往将张楚的歌词引向道德化主题,譬如说《和大伙儿去乘凉》里的道德焦虑。面对不可阻挡的时代浪潮,创作是张楚不断地纯洁自我、诗化自我的手段。这使他的精神道路越走越窄,终于从城市的人流中退回到个人的内心世界里,由观望而至孤守。98年的新专辑《造飞机的工厂》里恍惚的音效呈现着张楚漫游的内心。歌词变得破碎,甚至像呓语一样拒绝着阐释。《吃苹果》这首歌让人联想起张隆的一个行为艺术:行为者在目光的包围中表情呆滞地吃了一个又一个苹果。苹果的意象可能与圣经有关,象征着欲望的对象。而对欲望的理解(“吃苹果”)则是个人化的,拒绝公众的,好比精神分裂患者。如果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反映了张楚面对剧变现实的焦虑,随着变化的加剧,四年之后,到了《造飞机的工厂时》,自我与外界的联系则断裂了,其病症由焦虑症变成神经分裂。九十年代文化的一个重要趋向便是个人化甚至是私人化的,《吃苹果》从精神病理学的角度揭示了这一症状。
据说张楚在今年将推出他的第四张专辑《拒绝笨拙的感情》。不知对变化的时代张楚将提供怎样新的理解。可以肯定不变的是里面充盈着的诗意。如同他的单曲《认识了》里的自我认同。

布谷鸟在城市里轻声鸣叫
我们找到欢乐又忘记了忧伤
我以为我一直在生长
可以永远听见你歌唱

──在城市里轻声鸣叫的布谷鸟,这也是张楚的自我形象。